艺谈三则

by 曹立伟

习惯如囚

如果说思想活力是艺术活力的前提的话,那么思想贫乏而文化繁荣的情景是不可想象的。习惯好比既定的轨道,延伸得广矣远矣,可谓“源远流长”,却无法给我带来新的喜悦。没有新的喜悦,生活是灰色的。何谓习惯?就是不假思索去做的事,就是“第二天性”,其中有道德的习惯,尚古的习惯,听从的习惯,默认的习惯,崇尚大师的习惯,追随主流的习惯,人云亦云的习惯,耽迷于某种主义、某种流派的习惯,习惯于习惯的习惯。

昔日文化辉煌的式微源于现代文化活力的衰败,如果我们的文化无力激起从前的热忱的话,则会被别的波澜所波及或淹没。这实在是无奈的事。衰败了的现代人面对传统文化的继承谈何容易,通常是延续其躯壳,承袭其皮毛,并名以“中国本土文化的样式”,成为仿效的固定模式,并耽迷于这种往昔辉煌的影象此难以自拔。我们很少去想想:作为独一无二的先秦汉唐文化的源起和繁荣是否也是承袭了他们祖先的“本土文化的样式”?

文化的核心价值本是是精神性的,传统文化的价值自不例外,作为精神性的文化能否延展,取决于后人是否有相似的精神或者相当高度和深度的精神水准,换句话说,继承文化精髓的人自己是否有文化。一个民族文化的高度,并非指是这个民族的文化高度,而是这个民族一个或几个伟人的高度,意大利如果没有文艺复兴的三杰,则不会有文艺复兴的高度和辉煌,我们如果没有老子庄子,也不会有中国文化的深度,总之,没有伟大人物的出现,便没有伟大文化的出现。

好在实际的情形是,凡是遗产,尤其是精神遗产,总在批判中重生,在守成中消失。传统是双刃剑,它滋育后人,它宰杀后人,滋育的是前瞻性精神,宰杀的是坐享其成。

视觉之觉

视觉是奇特的。它只看,不表态;只记,不断言,它不思想,却可以容纳思想,或显示另类的“思想”,这是视觉珍奇之处,我们更愿意相信人的观感而非人的判断。视觉没有世界观,没有道德观,它的最重要的价值在于它的这种独立性,但是,这种特性易被伤害,易被特定的“主义”、特定的“观念”、特定的“时尚”所左右。我们生活在大规模广告的图像环境,其中有流行艺术、时尚艺术,主旋律艺术等模式,这些图像无处不在的损害着那个“独立性”,它们或铺天盖地,或润物细无声,使视觉艺术的独立性变得脆弱和模糊,最终被侵蚀殆尽;此外,我们心理上对大师作品的过度的顶礼膜拜,我们的头脑劝阻我们的眼睛“改邪归正”,对大师要有敬畏之心。大师固是大师,但过度的耽迷无益于自己的身心健康。达芬奇是伟大的,但难说他是永恒的,老子是伟大的,但难说他是不朽的,Anslem Keifer是众人仰慕的大师,但我想他终将会被人忘掉,如同那些已经消失的和行将消失的历史人物一样。我们生命自身的长度使我们难言永恒的事物,文明、文化的嬗变不定、饱含偶然性和随意性,今天所耳闻目睹的伟大的不朽之物,可能终究不过是过眼烟云,我们没有理由让那些过眼烟云遮挡我们自己的好奇和探寻的目光。

时尚非上

时尚早已不是新名词了。时尚时尚,时而尚,时而不尚,再热闹再流行也是一种别人思想的余波,是别人思想的入侵,它是独立体验,独立思考,独立判断,独立精神的对立面。回顾一下我们所经历过中的一个个“时代精神”吧,除了可笑还是可笑,它所能留下什么有益的东西呢?时尚意识是集体意识,集体意识是自我意识的消失,是无我的“伪我”,思想价值上乏善可陈,而那边缘的某些东西,时至今日,反倒引人刮目相看。我看重独立的或者是孤独的创作状态,尤其注意那些处于远离主流,处于边缘状态的艺术家。我相信艺术家最好的创作状态是“作茧自缚”的状态。艺术活动终究是精神活动,而精神活动的过程有一个升华的过程,它是需要自主地完成的,它需要窖藏,我相信一个无法成功封闭自己的艺术家是很难成功地进入好的创作状态的,我也相信所有真正有成就的艺术家,几乎没有例外地来自边缘。